Tuesday, October 25, 2005

一年之計

也許馬先生覺得CANTEEN膳食乏善可陳,決心推廣潮州文化,整來一檔偉大的潮州冷.「師傅,咩係春菜排骨?」「蠢材排骨咪蠢材排骨囉蠢材!」潮州叔鐵殼敲在大鑊邊.說穿了,其實是芥菜煲排骨.賣相欠佳,不緊要,反正十月芥菜是主角,吃過你便會明白,為何童話總是秋天的. 清涼捲披窩,秋天正是,你阿媽,大減價,益你阿爸的最佳時節.香港一年中並沒有太多這樣的好日子,理應好好享受,作為入冬前小小的蜜月.

很久沒有懷疑自己.童年時有一段頗長的時間都活在妄自菲薄中,深感箇中的不安,故在十八歲前夕趕緊擺脫此陰影.「乜都可以輸,自信唔可以輸」連電視劇都有教.但一年下來,我漸漸不道知自己應該懂得什麼.若一個小一學生應懂得三千個生字,能以通順句子表達自己.那麼入行一年的記者應該懂得什麼?做靜態的應在行內打通了多少層人脈,做調查的應建立了多少暗線?都是騙人的,不能衡量.反而是一年前游刃有餘的,現在做來都畏首畏尾,怕鬼怕賊就是最大的倒退.只怕沒有氣力橫衝直撞.鐵腳馬眼神仙肚早不合時宜,記者大都肚腸肥,臉皮夠厚才是必備.從臉上的微絲血管看來,我發現自己益發吹彈得破.都是嬌生慣養惹的禍.

什麼都不懂,卻要跟專家吹水,繼而狐假虎威扮專家是件很忐忑的事,很多時甚至根本不知從何問起.勤力+虛心可救人於水深火熱,卻得靠一點成就感維持--至少讓我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值得一哂.悶納本身就夠虛無,退後一步若有助重燃我對悶納課題的興趣,退夠兩步又何妨.畢竟真正好玩的人與事不太多,不放下門檻,很易寂寞至死.至於建立在沙漠的自信,隨它塌下吧.

6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我喜歡'建築在沙漠上的自信'這句話。
過去的時光,由它去吧!是輝煌或是黑暗也已經消失。
至於秋天的蜜月期,實在吸引,可是要有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也可真的修成正果吧!

Anonymous said...

作者:西西
  我的感冒,是永遠也不會痊癒的了。
  我想。
  其實,感冒是無藥可治的。
  我想。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是坐在我的家庭醫生家裏的一張搖椅上。我的醫生是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的,所以他仍在滔滔不絕地對我講及關於感冒的種種問題,他是一個非常健談的人。
  “我們每個人的腦裏都有一個恒溫器。”
  他說。
  我點點我的頭。
  我們每個人的腦子裏其實都在想著一些別人無法知道的事情,我想。
  “當天氣冷的時候,恒溫器使我們的肌肉發抖,叫我們的軀體產生更多的熱能。”
  他說。
  我點點我的頭。
  天氣冷的時候,我的感冒一定就會更加嚴重了。我想。
  “當天氣熱了,恒溫器使我們排汗,讓我們迅速減低體溫。”
  他說。
  我點點我的頭。
  天氣熱的時候?我的感冒就是在天氣熱的時候感染得來的,我想。
  “可是,當感冒侵襲我們的時候,有一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擾亂了我們體內的溫度調節系統,使我們體內的溫度驟然上升。”
  他說。
  我仍對我的醫生點點頭。
  是的,當感冒侵襲我的時候,有一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不不,是因為有一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感冒便侵襲我了,我想。
  坐在我的家庭醫生家裏的一張搖椅上時,我其實一直沒有真正聽清楚我的醫生在對我說什麼,我對著他不時點點頭,只是因為他在對我說話。我聽見他說一些什麼恒溫器、溫度調節系統,什麼天氣冷、天氣熱,還有什麼侵襲和不尋常,話語斷斷續續地飄入我的耳朵。我想,他忽然對我講起什麼溫度升降和天氣等等的話,一定是因為他看見我正患上了感冒的緣故。剛才進門的時候,我曾用紙巾抹了抹我的鼻子,然後,在我逗留在他的家裏一段不十分短的時間內,我又分別咳嗽了很多次,所以,他就又像往日那樣對我搖搖頭,你的感冒還沒有好嗎,上次見到我的家庭醫生時,是在他的醫務所裏,我是陪伴了我的母親去檢查一下她的體格的,我母親患上了輕微的高血壓,每一、兩個月,總由我陪她上醫生的醫務所去,所以,我是常常會和我們的家庭醫生見面的。上次和母親一起上醫生的醫務所去時。我已經染上了感冒了,而感冒是無法隱藏的,所以他說:啊哈丁小魚兒,怎麼竟感冒了呢?每次只要我患上了一點兒無論什麼病,他都會用同樣的語調對我說話,他總是說:啊哈,小魚兒,怎麼又怎樣怎樣了呢。
  我的醫生從來不呼喚我的名字,也不稱我為虞小姐,他總是叫我小魚兒,因為我家裏的人都那樣呼喚我,小魚兒是我年幼時親人給我起的小名,我的醫生,他像我的父親,他是看著我長大的,他甚至還是為我接生的醫生。稱呼我為小魚兒的醫生,是一個記憶力強健的人,他對我家每一個人的健康都瞭若指掌,他甚至記得我們上一次去探訪他,是由於染上了什麼病症,所以,他必定記得我上次上醫務所見到他時正患上了感冒,於是才說:你的感冒還沒有好嗎?
  我獨自上我的醫生的家來拜訪,並不是想請他為我診病,也因為這樣,我上的是他的家,而不是他的醫務所,但他仍然關心我的健康,親自進入他的睡房,不久就取出一個小紙袋來遞給我,袋內裝滿了不同顏色的藥片。
  “多喝喝開水。“
  他對我說。
  我點點頭。
  “多曬曬太陽。”
  他對我說。
  我點點頭。
  “多休息休息。”
  他對我說。
  我又點點頭。
  這次我是真的聽著他說話的,我也是真的點了頭來回應他的話。可是,他這麼關心我的健康,細心地囑咐我要依照他的話去做又有什麼用呢,我只知道,我的感冒,其實是無藥可治的。
  我這次上我的醫生家來,並不是為了請他醫治我的感冒,我是帶了一張我的結婚請柬來交給他,並且請他無論如何要抽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所以,這也是我必須自己上他的家走一趟的原因。
  “原來是新娘子來了。”
  他說,打開了請柬來看。
  我想我的臉是蒼白的。
  “竟讓我等了這麼久呀。”
  他說,遞給我一杯檸檬水。
  我想我的手有些顫抖。
  “我一定來,一定來。”
  他說,拍拍我的頭。
  我想我的頭有點暈眩。
  當我離開他家的時候,我又說了請他無論如何要來參加我的婚禮的話,他所那是一定的,於是我就辭別了他出來。他一定看見我蒼白的臉和憔悴的臉色,所以他又拍拍我的肩膀說:回家去多休息休息,快要做新娘子了。他一定以為我的精神這麼差,是因為我正患著感冒;他當然是不知道的,我的精神四這麼惡劣,除了感冒之外,還由於深重的感傷。我辭別了他,繼續到另外一些我必須親自去邀請的親人家去,握著一個小小的盛載了數量甚少的結婚請柬的厚紙皮信封。不過是數量很少的幾張結婚請柬罷了,但我覺得它們是那麼沉重。唉,秋涼之後,我就要結婚了。
  秋涼之後,我就要結婚了。(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我和我的未婚夫訂了婚,差不多將近一年的時間,因為我們已經訂了婚這麼一段日子,所以,我們的家長都認為我們應該結婚了。我是和我的未婚夫在大約一年前訂婚的,在這之前,我們並非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朋友,因為我的父親和我的未婚夫的父親,原是商業上的朋友,而他們又都是喜歡打網球的人。由於我們父親的緣故,我們就常常在球場上見面了。我對我的未婚夫一直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覺得他是一個端端正正、典典雅雅的一個人,有一份良好的職業,過的是穩定平靜的生活,除了運動農之外,他永遠穿得比一般人要顯得整齊,又常常結一條領帶。
  我其實是不怎麼認識我的未婚夫的,因為我們雖然常常在球場上見面,但相見時說的也不外是“你早”、”你好”這樣的一類話,或者是他問我喜歡喝些什麼,為我移移座椅而已。我想,他空閒的時間或者也會聽聽古典音樂,因為當我說我也頗喜歡舒伯特的時候,他就說,他最喜歡他的魚人或者是因為我是一個喜歡古典音樂的人,我們後來就也偶然一起上音樂會去了。
  我和我的未婚夫是去年訂婚的,那時候,我已經三十二歲了。三十二歲,我當然離開學校很久了。離開學校之後,我輕易地找到了一份我還喜歡的工作,而這樣子。每一個星期四十四小時地工作,竟也工作了七、八年。在這段日子裏,我的生活是平靜而栗寂的,因為我是一個不擅交際的人。而且,我也沒有志趣十分相投的朋友。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朋友,譬如說,在學校裏我也結識了一些同學,但經過了七、八年,我的同學,結婚的結婚了,遠離的遠離了,散失的職失了,即使有一、兩個仍仍然見面,但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就很少聚會晤談了。
  我訂婚的時候已經三十二歲。我之所以會和我的未婚夫訂了婚,也可能是因為我的父母忽然發覺我原來已經三十二歲了。(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我想,我的父母也不是突然地發現我已經三十二歲的,他們必定在我二十二歲的時候就冷靜地觀看我的成長與變化,他們必定是一年一年地為我數著數著: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然後就是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到得他們數到三十,他們一定開始擔憂了。怎麼我們的女兒竟沒有一點交遊的跡象呢?這就是他們常常對著我發怔的原因了。我在家裏一直生活得很好,我按時上班工作,按時下班回家,偶然和同事一起出外用一個午餐,假日來臨的時候,我會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如果父親打網球,我們就也一起上網球場,像這樣的平靜的生活是很適合我的,但是,我的父母卻為了我這般地靜寂而擔憂。
  即使是星期六的晚上,我也常常會獨自一個人在我自己的小房間裏聽聽音樂,看看書本。有時候,我也想過,如果我有一個志趣相投的朋友,一起在餐室裏喝喝咖啡,談談天,難道不少快樂的事情?但我並沒有那樣的朋友。在學校讀書的時候,那麼多的同學,那時候才熱鬧呢,大家無拘無束地談談天南地北,有的同學,總是那麼神采飛揚的。譬如楚。
  我的父母在晚飯之後常常會留在客廳裏看電視,他們其實並不少常常在那裏看電視,他們不過是坐在那裏低語,而且許多時候,他們為了我,而展開了話題喋喋不休。我有時聽見,有時聽不見。日子久了,我也斷斷續續地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他們談話的內容居然可以一點一點拼湊成形,仿佛不過是一次連續的對話。
  “竟沒有一個朋友嗎?”
  我父親說。
  我的眼前隱約浮起一個人的容顏。
  “好像沒有。”
  我母親說。
  那是一個常常穿素白衣衫的人。
  “這麼多年了哩。”
  我父親說。
  那麼素白的衣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知道並沒有。”
  我母親說。
  燈草絨的褲子。
  “不是常常去游泳的嗎?”
  我父親說。
  涼鞋。
  “還不是和小弟一起去。”
  我母親說。
  美麗的微笑。(婉若清揚。)
  “也去看電影的。”
  我父親說。
  姓楚。
  “卻是自己一個人去的。”
  我母親說。
  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從來沒有陌生的電話。”
  我父親說。
  怎麼會想起他的呢。
  “也沒有陌生人來坐過。”
  我母親說。
  但他是從來不注意我的。
  “已經三十二歲了。”
  我父親說。
  也許已經成家立室了。
  “依你的意思呢?”
  我母親問。
  透過了父母的安排,我終於和我的未婚夫訂了婚,我不知道當我母親問我對子訂婚的事有什麼意見和看法的時候,我說了些什麼話,我想,我大概是沒有說過什麼話的,我有什麼話可以說呢,我的感覺只是:我的父母不要我了。為什麼我不能平平靜靜地在我的家裏(?)度過我的一生呢。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裏長大了,長老了,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顏面無光了,我於是想,那麼就答應了也好。我是因為有了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才和我的未婚夫訂婚的。我其實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我並沒有志趣相同、話語投機的朋友,我能選擇什麼人來做我未來的丈夫呢,我的未婚夫其實也是個不錯的男子吧,我們並不完全陌生,他對我彬彬有禮、親切和藹,打完網球為我挽提我的運動用品,特意為我訂購音樂會的入場券。我已經三十二歲了,我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呢,難道竟要一輩子留在父母的家裏,讓他們繼續為我數: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然後是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哎呀,魚姑娘,你一定是著了涼了。”
  楚老太太說。
  “沒有,沒有。”
  我雖然連連說了沒有、沒有,但仍然一口氣打了兩個噴嚏。
  “你看看你,還說沒有,不又打噴嚏了嗎?”
  楚老太太說。
  “這裏的冷氣的確比較冷。”
  我說。
  餐室裏的冷氣的確有點冷,我因為匆匆出來,竟把我那件薄羊毛外套留在我工作的地方了。那是夏天的一個星期六的早晨,時間已經將近正,那時候,我仍在我的工作的地方上班,我是在社會福利署工作的,我最近的工作,是在一個小小的房間內接見我們邀請了他們前來的老年人,他們都是來領取高齡金的。當然,他們不必親自到我們工作的地方來領取他們每個月應得的款項,因為屬於他們的高齡津貼,早由我們直接轉入他們的銀行戶口之中,可是每年一次我們仍請他們親自到我們的工作地方來,讓我們見見,好知道他們仍然生存。所以,最近的這段日子裏,我工作的地方從早到晚都出現了一批批的老年人。
  早幾個星期,我們發過信,請附近的高齡津貼領取者到我們這裏來,所以,他們一批批地來了,他們多半由他們的一個家人陪同了前來,有的步行,有的乘計程車,有的由一個至兩個家人陪著,也有身體健康些的,獨自一個人上來。陪老年人到我們這裏來的人多半是婦人,所以,大堂內就十分熱鬧了,老年人和陪他們來的人幾乎形成對等,大家都嘮嘮叨叨地,仿佛有說不盡的活似的。
  大堂上有許多長條的板凳,來和我們見面的老年人都坐在凳上輪候,今天是星期六,窗外的天氣是這麼的晴朗,好美麗的一個夏天。因為是星期六,所以我的心情特別輕鬆,再過不到一個鐘頭,我就可以下班了。星期六的下午,只要天氣好,只要是夏天,我總會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我和我的弟弟都是喜歡游泳的人,而我的父親,他只喜歡打網球。
  我看看表,十二點四十五分,還有一名老年人要見,見完了我就可以回家去。吃過午飯,我可以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
  我拿著手上的檔案,打開小房間的門,呼喚我今天要見的最後一名老年人的名字。一位披著通花披肩的老太太從板凳上站起來,陪著她來的竟是一名男子,當他們走進我小小的工作室時,我看見了迎面走來的人而忽然呆了一呆。
  “咦,想不到在這裏遇見你。”
  他說。
  素白的襯衫。(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嗯,沒想到是你。”
  我說。
  我打開了我面前的一個抽屜又關上了。
  “許多年不見了。”
  他說。
  燈草絨的褲子。
  “大約有七、八年了吧。”
  我說。
  我在桌面上找尋我剛才還捏著的一管原子筆。
  “應該是八年了。”
  他說。
  涼鞋。(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領取高齡津貼的手續並不複雜,來和我們見見面就更簡單了,我們的主要工作是核對一下申請人的姓名、年齡、住址,看看他們的身分證,並且看看他們自己。只要讓我們知道他們仍好好地活著,我們的工作就完成了。我他核對的專案—一作了一個記號,仍把帶來的種種檔交還申請人。
  “你是魚姑娘嗎?”
  楚老太太問。
  “是魚,一條魚的魚嗎,”
  楚老太太問。
  楚看了看脫表.
  “是虞。”
  我說。
  “從前有一位古老的皇帝,叫虞舜,我姓的虞,是那個虞。”
  我說。
  我合上了我工作的一切紙頁和文件夾。打開抽屜,然後鎖上。
  “要回家去了嗎?”
  他問,扶持著他年老的母親,為她把她的披肩移正了。
  “嗯,放了工就回家去吃飯。”
  我說,搶先走一步。打開我小小工作室的木門。
  “一起午飯怎麼樣?”
  他問。
  美麗的微笑。(清揚婉兮。)
  是在餐室裏,我染上了感冒。餐室裏的空氣實在是太冷了些。或者,我患上了感冒,並不是由於那一次的著涼,而是接著的幾個星期,楚和我都在空氣調節得頗令人發抖的餐室裏,我的身體一直很好,所以我沒有帶備預防的外套,我實在對自己的抵抗能力太過自信了。
  楚常常在我下班的時候在我工作地方樓下的大門口等我。
  我們總是一起吃晚飯,喝咖啡或紅酒,和楚在一起,真有說不完的話呀,我們談起我們以往學校裏的生活,那些無憂無慮、頑皮而驕傲的日子,我們談起我們各自的童年。無盡的趣事,我們也談談我們如今的生活,楚所以要自己陪同他年老的母親上我們工作的地方,是因為在他們的家中,除了母子二人,再沒有別的人了。(天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最近的工作報多嗎?”
  我母親說。
  “這些都是你的信。”
  我母親說。許多許多的信,都是一些做生意的地方寄來的,他們所說的話不外是,我們這裏的婚紗最美麗,我們這裏的攝影最好,我們這裏的酒席最像樣,等等。
  “你喜歡用玫瑰還是蘭花做花球?”
  我母親說。
  唉唉,我可以化作一縷輕煙嗎,
  “新房子的窗簾用天藍色好不好?”
  我母親說。
  唉唉,我可以變為一陣微風嗎?
  “送來的戒指,你看過了嗎?”
  我母親說。
  唉唉,我可以變成一滴水嗎,
  “大表姊今天送來了一套銀餐具。”
  我母親說。
  唉唉。我可以變成空氣嗎?
  我想,我是不應該再和楚見面的了,我絕不應該再和他一起出外共進晚餐,一起去看電影。但我為什麼又去了呢,和他在一起,我們卻是那麼的快樂。(正是江南好風景。)而這樣下去,文將如何終場,我難道不是一個已經和別的人訂了婚的人嗎,而且,秋涼之後,我就要結婚了。(落花時節又逢君。)我是不應該再和楚見面的了,所以,當他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就說:我是非常地疲倦,不想再出外了。他再打電話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說,我有了很多額外的工作,沒有時間了。像這樣的說話,他怎麼會相信呢,但我也沒有別的法子。為了避免和楚相見,我甚至在下班的時候,留在洗手間裏,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了,直到過了許多許多的時候,才獨自走出來。我想,過了整整的一個小時,一楚必定已經走了,但我早該知道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地認命的,他是必定會把我找到為止的。所以,我在我工作的地方滯留一個多小時之後才出來,仍看見他站在大樓的門口,這使我顯得異常地狼狽,我像一個犯了罪的人一般抬不起頭來。
  “為什麼不願意見我了?”
  楚說。
  “而這一切又為了什麼緣故?”
  楚說。
  當我們仍坐在咖啡室內的時候,我握杯子的手不住地顫抖,我只能對他說,我們是必須分手的了,因為我已經是一個和別的人訂了婚的女子,秋涼之後,我就要結婚了。事實上,各種各樣的禮物,已經送到我的家裏來,我的婚紗也已經試穿過,所有的人忙碌地為我工作,他們為我選擇最適當的伴娘,最寬闊的汽車,最豐富的酒席,所有的人都是那麼地興高采烈。
  “你們只不過是訂了婚。”
  楚說。
  “解除婚約好了。”
  楚說。
  我想,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到了這個時候,我還可以做些什麼呢,我的父親為了我的婚事,已經整整忙碌了無數星期,接受了無數人的祝賀,又春風滿面地在他的朋友面前說:記得來喝一杯喜酒呀。我的母親就更加忙碌了,仿佛要為我把整座百貨公司搬回家來。一屋子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而我,我該怎麼樣去對他們說我不要結婚了呢?他們,所有的這些人。我的父母,我的父母的朋友,我的未婚夫的父母,他們的親戚和朋友,他們會允許我這麼輕易地說一句:我不要結婚了,就由得我不要結婚了麼?我已經被困在一個籠子裏了,我如今是插翼難飛的了。
  “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裏。”
  楚說。
  “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生活。”
  楚說。
  我可以這樣一走了之鳴?我能嗎,到哪里去呢?是的,楚說,天涯海角,我們總有地方去,只要我們可以在一起。但我可以一走了之嗎?(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我母親又是一個患了高血壓的人,她如何受得起這樣的刺激呢。楚老太太又怎樣,我們走了,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唉,我為什麼要和楚一起出外共進午餐呢,我是應該好好地回家去吃我的午飯,然後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的。
  “為什麼不可以放棄他?”
  楚說。
  “因為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我答。
  “你們只不過是訂了婚罷了。”
  楚說。
  “所以一切已經太遲了。”
  我說。(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是為了報恩嗎?”
  我搖了我的頭。
  “是父母的壓迫嗎?”
  我搖了我的頭。
  “是經濟上隨困難嗎?”
  我搖了我的頭_
  “是你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嗎?”
  我搖了我的頭。
  “即使是的,我並不介意。“
  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們轉換了一間又一間餐室,我們走盡了一條又一條長街。
  我們在我家的屋子外面打圈子,一個又一個。楚說,他要闖進我的家去,對我的父母說,他要帶我走。他說他要告訴他們,他必須娶我做他的妻子.我是那麼地害怕,如果楚這麼說,他一定就會這麼做,我是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的。我只能苦苦地哀求。
  “求求你,”我說,“不要這樣。”
  “你不喜歡我了嗎?”楚說,”不喜歡我了嗎?”
  “只要你說你已經不喜歡我了,”楚說,“那麼我就立刻回家去。”(爾不我育,有歸斯複。)
  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啊哈,小魚兒,你怎麼又感冒了呢?”
  我的家庭醫生對我說。當我的家庭醫生對我這樣說的時候,他是坐在我們家的一張搖椅上,這張搖椅,是他送給我的結婚禮物。我已經結婚三個多月了,他仍稱我為小魚兒,雖然如今我已是別人的妻子。我想,他是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的親人外,唯一永遠不會對孩的名字改變稱呼的一個人了。因為其他的許多人,都已改稱我為什麼的太太。當我的醫生對我說。你怎麼又感冒了呢,其實,是我的感冒一直沒有好,我是一個多麼使我的醫生面目無光的人。
  在我結婚的那天,我是一個怎樣的新娘呢?我是一個患上了嚴重的感冒的新娘,我披上了我的婚紗,手握一束玫瑰紅色的蘭花。除了蘭花,我手中還握著紙巾,感冒是無法隱藏的。即使是新娘也不例外。當我的醫生在教堂的門口站著和我一起拍照的時候,那麼多的朋友和親戚都在場,我竟又連連地打起噴嚏來了,所以,我的醫生就說,啊呀,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患上這麼嚴重的感冒的新娘。說了這句話之後,他又緊緊地握了握我的手,對我眨了眨眼睛,說:我想,我以後還是改行紮結婚花球的好。站在教堂門前和我一起拍照的人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的。因為他們認為我不過是剛剛染上了感冒,是秋涼的日子了。我的婚紗又是那麼的單薄。。
  由於節目的降臨,我的家庭醫生到我家來晚餐,我們邀請的賓客之中還包括了我的父母和我丈夫的父母,所有的男人都是健談的傢伙,兩個女人只喜歡笑。我是沒有什麼話可以和他們參預的,所以,當他們一起喝酒的時候,我也就沈默地喝起來,我如今已經習慣默默地喝酒了。(我姑酌彼史斛,維以不永傷。)我的醫生看見我喝酒,反而興高采烈地說:啊哈,小魚兒,喝酒最好了,你不是在感冒麼,來,我們兩個幹一杯。於是我又拿起杯子來乾杯了。
  節日的氣氛是熱鬧的,當所有的來賓散去之後,一切又回復了原來的樣子,結婚以來,我的生活過得非常平淡,即使是偶然聚了一屋子人,也不過是多了一些笑容和聲音。我常常獨自一個人留在我的浴室中,有時呆呆地對著牆上畫幅一般的鏡子出神。我的臉面是一片蒼白,(豈無膏沐,誰適為容。)有時,我凝視浴室一角的另一條面巾和另一支牙刷,甚奇怪我為什麼竟會和這些物體的主人生活在一起。
  我對我的新環境沒有任何的喜悅,這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地方,和我一起生活的人,也是一個與我距離十分遙遠的人,那麼親近,卻那麼錫遠。為什麼我的父母不要我了呢?我的父母不要我了,我是被他們遺棄的孩子,我是被他們逼迫,而住到這個地方來的。這個家,其實又是什麼人的家呢,我是沒有家的。這個地方不是我的家,如果我的心不能在這裏安居,這裏就不是我的家了。我竟在這樣的地方和一個我並不全心全意願意和他一起生活的人在一起。究竟又為了什麼呢。當我的丈夫以他的手臂環抱著我的時候,我是那麼的難過,我的心滿是傷口。我為什麼要由得這樣的一雙手臂來環抱著我呢,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忽反顧以流涕兮,衷高丘之無女。)淚水默默地流,像一道小河,流進了我的耳朵,我聽見我丈夫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是我傷害了你嗎?(旦辭爺娘去,暮至黑水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瞅瞅。)是誰傷害了我呢,是我自己傷害了自己。我當時為什麼不離開這裏,我為什麼不可以和我喜歡的一個人流浪到天涯海角去?而一切真的已經太遲了。我每天早上睜開眼睛。不知道要對自己說多少次:鼓起勇氣,振作起來。現在才來振作起來,畢竟是太遲了。
  婚後三個多月了,我才敢寫一封信給楚,簡單地告訴他,我已經結了婚。他在回信裏說。對於我,一切都沒有改變。但我還能做些什麼呢,我們難道可以從頭開始?對於他,一切都沒有改變。我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入冬以來,我一直為我的丈夫編織一件毛衣,我編得很慢,很慢很慢,真的是織織複織織,(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我是在拖時間,我根本不希望把毛衣編織好,因為我為我的丈夫編織一件毛衣,只是出於禮貌,並非真的關心。但別人是不會明白的,所以,我的父母及我丈夫的父母,看見了我在作這樣的一件手藝。都感到很安慰。
  聖誕的日子,我的丈夫特意陪我上公司去選了一件大衣作我的節日禮物,但我即使穿上更輕柔的大衣,。也不會感到溫暖的了。我想我的確做錯了事,走錯了路,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就坐在這個窗子下編織一件我並不熱心完成的毛衣吧。窗外有一點風,外面好像下雨了,在這麼的一個冬日的晚上,楚正在做些什麼呢?他的信裏是這樣說的,在我,一切都沒有改變。
  唉。(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待會兒,你去理髮嗎?”
  我的丈夫說。
  “那麼,我和小弟去看運動鞋。”
  我的丈夫說。
  天氣漸漸回暖,我又可以游泳了。整個冬天,我幾乎都在室內度過,當我忽然再次投進水中,我感到無比的舒暢,我沉睡的骨骼竟都醒轉。我的醫生不是曾經對我這麼說過麼:小魚兒你是魚,游泳最適合作了。真的,我是魚,我是屬於水的。
  待會兒,我或者會去理髮,但我並不著意理髮,雖然,為了游泳的緣故,我可以把頭髮剪得更短一點,但我也可以不必急著去理髮,我所以去理髮,不過是借此可以多獲一些屬於我獨自的時間裏了。
  我的丈夫並不喜歡游泳,不過,他還是陪了我和小弟一起到泳池來,他只在水中浸了浸他皙白的軀體。連頭髮也沒打濕,就回到池邊去了。如今。我可以看見他,坐在花陽傘下的白鐵草地椅上,一面喝著什麼,一面看報紙,報張遮蓋了他的頭臉。
  池畔有許多花陽傘,花陽傘下有許多的白鐵草地椅,白鐵草地椅上坐著許多人,那麼多的人,我的丈夫就在人叢之中迷失了。
  我一直有這樣的一種感覺:我其實是不能在人叢中把我的丈夫辨識的,他不過是一個和我天天見面、生活在一起,卻非常陌生的人罷了。
  小弟和我一起在泳池中游泳,他遊得很好,我們兩個人都像魚。能夠回到水裏來最多麼好呢。整個冬天,我沒有游泳過,整個冬天,我是那麼地疲乏,仿佛我竟是一條已經枯死了的魚了。(而無論早晚,你必得參與草之建設。)但我並沒有枯死,如今我在水中游泳,有一種說不出的欣喜,我緩緩地游著遊著,讓暖洋洋懶洋洋的水包容我的軀體,讓暖洋洋懶洋洋的陽光落在我的背脊,我是那麼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小弟一直游在我的身邊,仿佛那時候,楚也一直浮游在我的身邊,我們一直朝海的遠方遊出去,一直遊出去,我們可以遊得很遠很遠,然後我們遊回來躺在按灘上曬太陽,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昨天晚上,我的丈夫陪我去聽音樂,他所以為我選購了音樂會的入場券,必定是因為在這些日子裏,他終於驚覺我著實是大靜寂了。每個星期,總有若干個晚上,他和他的朋友在我們家裏打牌,他們是熱鬧的,那麼的興高采烈,從傍晚一直圍聚到深夜,而我,坐在一邊,默默地編織一件永遠也不願意完成的毛衣,不時為他們換一杯新鮮的熱茶。(把人生僅僅比作芭樂的朋友未免太簡單了一點吧。)編織毛衣的時候,我不禁要想,我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我仍要再活三十多年,我生命的路途不是已經走了一半麼?在以後的歲月中,我就這樣的默默地編織毛衣,為我丈夫的朋友端茶倒水麼,但我卻希望我的丈夫和他的朋友到我們家來不停地打牌,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和我的丈夫又有什麼話可以相對晤談呢,除了打牌的日子,我和丈夫也只能對著一個喋喋不休的電視機罷了。
  聽音樂。我的丈夫訂購了音樂會的入場券,我並不知道他訂的是哪一場。當我問起會是什麼節目的時候,他只說:是貝多芬吧。你喜歡貝多芬,是嗎?他其實是不懂得音樂的,對於音樂,他也不投入,我想,如果可以選擇。他一定寧願留在家中和他的朋友們一起打牌。昨天的音樂會,第一個專案是貝多芬的《艾格蒙序曲》,這位十六世紀的荷蘭伯爵.為了挺身反抗西班牙統治者阿爾伯公爵的殘暴鎮壓而道處死,他的愛人克蕾坦知道了就自殺了。艾格蒙在囚獄中夢見了異象:一個仿若克蕾坦的人,將勝利的花冠放在他的頭上。(啊,花朵們,我的心中藏著誰的歌,誰的心中藏著我的歌。)當序曲中的《勝利交響樂》重現的時候,我看見我的丈夫打了一個呵欠。
  我不知道是我的丈夫的呵欠還是莫札特的《降B調鋼琴協奏曲》使我感到哀傷,也許它們是互為因果的。莫札特的那首鋼琴協奏曲在一開始的第一個樂章就把我帶到了遙遠荒僻的領域。
  協奏曲的第二樂章是我一直喜愛的,因為那是一段誠摯感人的音樂。是走向靈魂深處的一個哀傷憂鬱的旅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忽然想起我這一年來的種種遭遇,我覺得我其實是一個有靈魂的人,但我的靈魂為什麼愈來愈遠了呢,一而這大概就是我感到哀傷憂鬱的緣故了。莫札特鋼琴協奏曲的第三樂章是輕快話沒的迴旋曲,與上一兩個樂章對比,有一種諷刺的味道,這難道不是我目前生活的寫照嗎?我如今生活得那麼安逸平靜,但我卻是那麼的不快樂,簡直就是一個諷刺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我的丈夫如釋重負地到大堂去喝一杯酒,我在人叢中一眼就瞥見了楚,站在節目預告板的分側。我知道如果他來了,他必定全站在那裏的,因為在過往的日子裏,我們只要約好了一同看歌劇或者聽音樂,我們必定會在那裏彼此等待。楚看見我的時候,對我微微一笑,然後很快地收斂了他的笑容,他這樣做,當然是由於我的丈夫在我身邊的緣故。他比我上次見他的時候瘦了許多,這使我感到很難過,但我能夠做些什麼呢,我是無能為力的。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風衣,那是一件美麗溫暖的風衣,因為我穿過,所以我知道。(斑鳩在遠方唱著,我的夢坐在樺樹上。)
  “魚姑娘,你一定是著了涼了。”
  從音樂會出來,夭色已晚,我在大堂上仍看見楚,他的視線默默地追隨著我,直至我步出會場的大門。他沒有再對我微笑,只是默默地凝視著我。離開了玻璃門,我也把他失卻了。(斑鳩在遠方唱著,夢從樺樹上跌下來。)我的丈夫和我一起上停車場去取車子,站在空曠的廣場上,我抬起頭來看見天上有一彎曲曲的新月。我的丈夫看見我呆呆地仰望天空,說道。是要下雨了嗎,我們還是快些走吧。唉,這樣的一個人就是我的丈夫了。
  “給你猜一個燈謎吧。”
  楚說。
  “新月。一句著名的唐詩。”
  楚說。
  “解鈴嗎?”
  我說。
  “很容易猜的嗎?”
  我說。(輕輕思量,美麗的咸陽。)
  貝多芬的樂曲,該是只應天上有的吧。月亮,一彎曲曲的新月,那就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了。早一些日子,我站在浴室的鏡子面前撥下了一根白髮,我的丈夫說,我明天去買一盒何首烏回來給你,吃了何首烏,頭髮就會又黑又亮的了。我的丈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了。楚難道沒有發現我頭上出現了一條白髮麼,但他說:白色是美麗的。買一盒何首烏,那就是我的丈夫了。
  我的丈夫。他如今就坐在泳池的旁邊,那些財經的消息是如何迷懾他的心神呀。(晚報之必要,穿法蘭絨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自證券交易所彼端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報紙遮著他的頭臉,我只能看見他皙白的雙足。坐在白鐵草地椅上的這個人就是我的丈夫嗎,我覺得我其實是不認識他的,我辨認不出他的聲音,不熟悉他的步伐,我從來沒有好好地仔細地觀看過他的手,也不曾注視過他五官的模樣,我不知道他戴什麼樣的手錶,是不是石英自動,有沒有星期日曆?我甚至不能立刻說出來,我的丈夫究竟戴不戴眼鏡。而在這個世界上,我將要繼續和這樣的一個人生活許多年嗎?(整整的一生是多麼地、多麼的長啊。)我難道不是一個生活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挪麼,我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在社會上做了那麼多年的事,目擊了那麼多的人生百態,究黨學到了些什麼呢,為什麼我會變成我目前的樣子呢,
  只有游泳是好的。游泳真是奇異的經驗,我覺得我非常愉快,游過泳池側的時候,嘩嘩的水流從地邊的孔道中匯流出來,仿佛那也是貝多芬的樂章,簧管呀、長號呀,不停地演奏,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樂》:人類終能戰勝命運。我每天睜開眼睛竟要對自己說:鼓起勇氣,振作起來,我真正的勇氣又在哪里?
  我是魚,我是魚。水流那樣地衝擊我,我知道我是魚。魚的感覺忽然回來了。我想我知道我該怎樣做一條活潑的魚了。
  楚不是說過:你是魚,好活潑的一條魚。是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的魚。是的,我是魚,我為什麼要做一條過河泣的枯魚呢。
  我從泳池中出來,陽光遍灑在我的肩上、發上,我覺得我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快的感覺。稍後,我的丈夫將和我的弟弟一起去看運動鞋,他們還要在這裏逗留許多的時光。而我,我可以走了。我的弟弟把水潑灑在我丈夫的身上,他放下報紙,才看見我已經從泳池中出來.
  “你要走了嗎?”
  他說。
  “是的,我要走了。”
  我說。
  我的聲音變得清晰明朗,連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整個冬天,我的聲音一直沙啞,我的喉嚨粗糙,我的嗓子模糊不清,但我的聲音已經清亮,我的感冒,我的感冒已經痊癒了嗎?
  不過是十多分鐘之後,我竟輕快地回到我的家裏了,不,
  我不是回到我的家裏,我是回到了我的丈夫家裏,這是我丈夫的家。屋子裏的桌子、椅子、衣櫥、地板、天花板,都是屬於我的丈夫的,這個家是我的丈夫的家。在我的丈夫的家裏,我是空無一物的,我所有的,只是楚曾經寫給我的許多許多的信,感情真摯的情,只有那些信才是屬於我的,我從我父母的家裏把它們帶來,放在一個旅行袋裏,如今,我要帶走的,只是這個旅行袋,而我所以再要到這所屋子裏來一次,也只是為了這個旅行袋而已。(不管永恆在誰家梁上做巢,安安靜靜接受這些不許吵鬧。)
  挽著一個旅行袋站在街上,我要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但我總有地方可以去,我如今是個自由自在、清新愉快的一個人了。我沿著長街漫走,我的步伐輕鬆而活潑,我想我還可以一面走路一面唱歌。前面為什麼那麼熱鬧呢?啊,我記起來了,前面是一座球場,我聽到一片擴散的歡呼聲,人們正在看足球呢,人們那麼興高采烈。我何不也去看一場足球呢,我有的是時間。讓我就這樣子,挽著我的一個旅行袋,去看一場足球吧。(可曾瞧見陣雨打濕了樹葉與草麼,要做草與葉,或是做陣雨,隨你的意。)啊啊,讓我就這樣子,挽著我的一個胖胖的旅行袋,先去看一場足球再說。

Anonymous said...

上面的人佔了很大的篇幅,
希望還看到我的留言吧。

人人都可以睇唔起自己
自己就一定唔可以

每日早晚讀十次
增強唔到信心至奇。

Aura~nge said...

當然看到了.

本來打算看過留言便出門,誰知一看便已天黑.
《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都是愛作孽的.
究竟西西和亦舒去喝茶時會聊些什麼?
「你別犯賤了.」
「我就是有這麼的一點賤.」

lafa said...

橙兒:

近來發現電話中的sms太多,必須刪除一些,才能接收新訊息.經我專業統計,你最多send來的幾句話分別是...1.好暈 2.好累 3.好悶

希望你去到沙漠之後,send來的sms會是好玩,好開心,好好味呢.

Aura~nge said...

我寫的通常是好暈好累
但日常講得最多的通常是好好味~~